2024年9月7日,参加纽约法拉盛大法弟子中秋谢师恩活动。左一为陈瑞云,中间为秦永杰。(被采访人提供)
“我们的青春时代,是朴实而天真的。文革之后,改革开放了,好比隆冬之后的惊蛰,万物萌生,一切都看起来欣欣向荣。我们夫妻除了是各自学校的骨干教师,还在课余办了培训班,手头小有积蓄。”陈瑞云老师是一个健谈的人,口才十分了得。
和风风火火的太太不同,秦永杰先生是一位大学老师,沉默可亲,是个好好先生。相识多年,每次见他都是笑眯眯的。他们夫妻跋涉千山万水,刚从中南美洲偷渡而来,一路之上惊心动魄。秦老师须发皆白,牙齿掉光,才61岁的人,宛然一老翁,显然是一位受过长期苦难折磨的人。
谈起他们三十年来的经历,夫妻二人眼含泪花,侃侃而谈。下面以他们的视角用第一人称叙述。
2025年4月,秦永杰、陈瑞云夫妇观看神韵演出留影。(被采访人提供)
陈瑞云:我的生命从气息奄奄到春暖花开
人都说我是个拼命三郎,干啥都要拿第一,可就是身体不争气。有一次,我又住进市立医院。临行前,我气息奄奄地抓住先生的手:“你一定要娶一个善良的女人,好好待承咱闺女,也让我走得安心”。
进了病房,立时三刻挂上吊瓶,医生举着心电图问我:“你说你才三十六,心脏怎么糟得这个样?啥也别想了,赶紧卧床休息!”我虚弱地笑笑:“我以为我要不行了呢。我哥就我这么大年龄走的。”谁知,住院治疗一个月,病状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
那时候,正是全民气功热。听朋友说过法轮功如何如何神奇,我一笑作罢。如今久病卧床,只好姑且一试,听听法轮功讲法录音带。感觉还不错,心急的我不理会医院的挽留,坚持要回家疗养。先生工作单位离家远,凡事照顾不上,我就算躺在床上,女儿上学回来好歹也能见到妈妈。
过了几天,我找到一个练功点,当时有十几个人在练抱轮。我就照葫芦画瓢,跟着比划。只练了五六分钟,就撑不住了,双腿坐地,汗如雨下。我心里暗道,这功法这么厉害!真是前世有缘,当第五套功法的音乐缓缓响起,我好像听见了仙乐,又好像沐浴着太阳。冰凉的身体像雪一样开始融化,心脏也不再痛楚。瞬间,春来了,花开了,天都变得不一样了。
啊呀,这就是我想的盼的那一天啊,几个动作,一段音乐,一切,就这样来到了。
2025年5月9日参加庆祝世界法轮大法日大游行,右前一是陈瑞云。(被采访人提供)
打那以后,我人变了,心也变了,我还是那个拼命三郎,却不再一味追逐名利。多个三分两分,差上一两个名次,有什么可计较的?我开始注意是谁捡起地上的纸屑,是谁照顾呕吐的同学。为生命奠基,才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啊。
作为名校名师,我带的班级风评好到什么程度?不吃请,不收礼,官家庶民,一视同仁。团结友爱,成绩永远第一。所以,我的班级名声在外,一座难求。后来,我们作为三个国家级教育实验基地之一,实行自由教育。我带着孩子们早上看雾,傍晚看云,数花开了几瓣,听伞顶上滴滴答答的雨声。孩子们一个个多么兴奋啊,每堂课都充满欢声笑语。翻开孩子的作文,好到家长都不敢相信。
法轮功修炼者注重实修,淡泊名利,我推掉了应得的荣誉,让出去到手的房子,无数宴请,多少礼物,都被一概婉拒。
秦永杰:1999年晴天爆雷 乌云翻滚
1999年,难忘1999年。我们还在一贯地忙碌着。仿佛就在突然间,晴天爆雷,乌云翻滚。天崩了,地裂了,世界变得一片狰狞。那时候,广播电视报章轮番轰炸,播音员们每天都在红口白牙诬指法轮功自焚、杀人、刨腹,全国上下无不瞠目结舌,触目惊心。一时间我们的信仰,我们的师父被千夫所指,万众唾骂。
你问我为啥去北京上访?其实我们是先去了市府,省府,最后才不得不去北京,因为镇压令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啊。那时候天真,爱国也爱党。觉得师父这么好,功法这幺正,祛病健身,利国利民。只是党中央不了解情况,才会冤枉了法轮功。所以,必须上访,让上级知道。
一路上截访的人真多,警察、便衣、各单位派出去的临时联防人员,到处都是。法轮功学员想坐直通北京的公交车,却连车站都出不去。我们都是转车再转车,陆陆续续,好多功友在路上被抓,抓了一波,又一批顶上。
我也是半路被逮回来,关在学校,由老师们轮班看守。有一天中午,我趁其不备,打了辆出租车跑了,钻进一片玉米地里。我知道学校里此时一定是兵荒马乱,多路人马在追我。只好坐在田埂上,等着日头慢慢落下去。就这么着,我摸黑走了一夜,一身露水,衣裳湿漉漉的在外地上了辆公交车。后来见车里有便衣,就半路悄悄下去了。绕进旁边村里,买了辆自行车。好心的老乡给我水,给我饭,还和我换了件衣裳。这时候,身上就剩了六块钱。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向北,六天走了一千里路。白天,路过田间地头,一块钱买些西红柿,就是我一天的口粮。夜里,我头枕着车轮,睡在马路边上。就这么着我到了北京新华门。站岗的警察一溜两排。
那时候,我脸晒得焦炭一样,胡子邋遢,一身衣服都破烂不堪。皮鞋裂了口,露出脚趾头。警察以为我是个疯子,说你先打打坐,我才相信你是个法轮功。我就坐地开始练功。没过几分钟,潍坊市驻京办公室就开车来人把我给抓走了。回程的车子上,警察踩住我脚踝,抡圆了鞋子啪啪抽我的脸。
来到美国后的秦永杰。(被采访人提供)
陈瑞云:望着远去的囚车 觉得心被五马分尸了
我找不到老秦,不知他去了哪里。自己也带着孩子到处上访,谁也联系不上谁。
有一天,我去当地公安局寻找。警察指着刚刚开走的一辆囚车:“诺,那就是!正要送劳教所去!”监狱,高墙,镣铐,噩梦一样陡然出现在眼前。我心猛地一揪,像疯了一样,拼尽全力往前扑,“站住!站住!”车声轰鸣,冒出一绺黑烟,车厢里什么也看不见。我想冲过去,像六四坦克人一样,用自己的双臂拦住车头。我喊,我追,嗓音嘶哑着,千呼不应。望着远去的囚车,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五马分尸了。
秦永杰:劳教所里 同修是最亲最近的人
一进劳教所,我就绝食绝水。我没罪,我要回家!我要马上回家!
警察让绝食的一大排法轮功学员站在食堂墙边上,想让饭菜的香味引诱我们。后来看我们喊口号抗议,怕大家有样学样,警察就把我们关了禁闭。一间小屋,一个小窗,灯光24个小时都亮着。无论是睡觉,还是去厕所,永远有至少两普教(普通被劳教人员)盯着。
后来,我们几个人被关到另外一个地方,大屋套小屋,人都被单独关着。我的手臂被伸出铁门外拷住,几个人给我野蛮灌食。之后,我被双手铐在小床上,寸步难移。多么难熬的日子啊,这一拷就是79天!我的腿肿得老粗,灌食的软管用胶布固定在头上,几天就不像人样了。
禁闭室里阴惨惨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阴间还是阳间。我们谁也看不见谁,只是每天看守点名训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我们会喊口号,报数说论语又背了几十遍。唉,大家的感情啊,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那个时候,这些看不见模样的难友,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啊。
陈瑞云:99年天安门广场 人潮像大海在沸腾
修炼难,修炼苦,自己遭难倒没什么,既然选择了这个信仰,九头牛拉不回。说要看淡生死,放下一切执著,最难舍下的就是家人和孩子。
99年那会儿,我找不到老秦,自己就带了孩子去北京上访。天安门广场啊,不知道聚集了多少我们功友。这里喊口号:“法轮大法好!”一下子就被便衣警察摁倒在地,另一边又有人高举起“真,善,忍”的横幅,即刻被劈面夺去。那么多人啊,明知来了就会被抓,是生是死,还能不能回去?谁也不知道。
广场上的人潮啊,像大海在沸腾!警车,面包车,一批批学员被押下去,一拨又一拨学员接着冲上来。这样的义无反顾,这样的舍生忘死!那个时候,那种场面,每个人都忘了自己,只想着站出来为大法,为师父鸣不平!在朗朗乾坤下,讨一个公平正道!
我被押送回去,关在街道办的一个地下室。清冷的夜里,抱着孩子,看着她静静地睡着了,我自己却一宿没有合眼。
朋友听说后匆匆地赶来,看见我披头散发的样子,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孩子。她埋怨着,却捂着嘴哭了。
2024年7月11日,法轮功学员在美国首都华盛顿DC举行集会游行,抗议中共25年来对法轮功的残酷镇压,呼吁共同制止中共迫害。(张静怡/大.纪.元;)
陈瑞云:二十几年里 一家人被迫害是常态
我和孩子她爸前后被抓了十几次,颠沛流离的日子,就成了女儿生活的常态。她经常脖子上挂一串钥匙,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蹲在家门口,不知道爸爸妈妈又被抓去了哪里。东家食西家宿,在亲戚朋友家转来转去。
记得那是2005年3月,女儿放学回家,却见房门大开,屋里站满了警察。爸爸被七仰八扎地摁倒着沙发上,警察紧紧抓着衣领,凶狠扯住他的头发。女儿那年十岁,她害怕地退到墙角,只敢哆嗦着嘴唇,无声地流泪,眼看着她亲爱的爸爸在那里使劲挣扎:“好孩子,你是好孩子!爸爸妈妈都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还有一次,我正在上课,有同事进来对我眼神示意。我心下一凛。知道又有国保大队的人找来了。身为人师,若临阵脱逃,那会给我的学生留下什么印象?我尽量镇静地上完了课。没去办公室,就匆匆地回了家,把大门紧紧关上。不一会,砰砰砰,门在响,警察来了!“开门!开门!我们是警察!”
我和女儿你看我我看你,心随着门一起剧烈震动。女儿摀住胸口,我闭上眼睛。轰隆一声,门被砸开了!事已至此,我干脆不看他们,自顾自啃一块干烧饼。最后,我一路抗议着,被这群警察扯着手脚抬出教师公寓。
在看守所,听说女儿也被抓来了。我的心啊,阴沉沉地揪着,搅得生疼:我胆小的女儿,我不爱说话的女儿,平生第一次被抓,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我两次坐铁椅子,双手双脚拷着从没掉过眼泪,这次,我哭了,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我们一家齐齐地被关在这里!我愤而绝食绝水。法轮功修炼者不能打,不能骂,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奋力抗争,不惜一死,也要保护我的孩子!只要她好,只要她能出去,身为人母,死又何惧?
二十几天绝食绝水,有人强行灌食,我就吐个干净。苍天保佑,就这样,我居然精神尚好,走路平稳。只要是我同鉴室的人,我都没日没夜给她们讲真相:共产党不是人,是恶魔,是幽灵。不灭了它,中国人永世不得翻身!这些苦人,都听进去了我的话,全部退!党!退*团-退*队-,跟这该死的红魔决裂!
终于,第二十八天,先是女儿,后是丈夫,被一一释放。我先是笑了,然后又低头抹泪。走出鉴室的那一天,我把自己的东西全部留下来,然后和狱友们一个挨一个地拥抱,大家洒泪而别。我仰头刚走出几步远,猛然听到她们在背后的鉴室里大喊:“法轮大法好!真善忍好!”
二十几年,洗脑班、看守所、劳教所,出出进进已是平常,流落外地,停发工资,调离岗位,家庭生活更是一片狼藉。你问我修炼大法后悔吗?不,当然不!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也。这样的屈辱和危难,也许就是我的修道之路。你不见唐僧去西天取经,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就是孙悟空也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才烧出一双火眼金睛。古往今来,修炼从来都不容易。
2025年5月9日参加庆祝世界法轮大法日大游行,左一为秦永杰。(被采访人提供)
陈瑞云:对这个世界永远怀着一片柔软的心
哪怕外界寒风似刀,我对这个世界也永远怀着一片柔软的心。即使被学校关禁闭,在课后的喧闹中,我也在用心寻找学生们熟悉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在等我,盼我。有个父母离异的学生,打同学骂老师,全校都没办法,最后只好交到失去教学岗位的我这里,我拉着他的手,陪他运动,陪他学习,得到温暖和肯定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在我就要退休离校的时候,这个八岁的孩子拉着手哭着求我留下来:“老师老师,你就是我妈妈!”
在女儿来美国几年后,我们也硬着心肠,离开中国大陆。
那条血泪斑斑的逃亡路啊,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能活着走过来,就算我们命大。永别故园,抛下亲人,此时此刻,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人已老,心还在。劫后余生,只希望噩梦醒来是早晨。只可惜了身后多灾多难的祖国啊,有多少功友正身陷冤狱,有多少同胞仍生计艰难。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