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法》肆虐香港,文化浩劫方兴未艾。以公共图书馆为例,一方面敏感人士或议题的书籍纷纷下架,另一方面宣扬中共革命恐怖主义的书籍却不断上架,最受触目的是年前疯传过的“红色经典”《闪闪的红星》,无论小说、电影抑或儿童绘本,都保留了红军小战士烧死土豪、“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的内容。该书在各大公共图书馆均有收藏。
换言之,文化浩劫的一个表现形式,是不单对红色革命暴力毫不忌讳,而且藉“爱国”之名加以宣扬,情况像中国大陆的中小学校会以批斗地主为题创作历史舞台剧,渲染“牢记阶级仇,紧握手中枪”。
这股风的最新发展,是中华书局今年再版叶灵凤的《香江旧事》。
叶灵凤是著名的左派爱国文人,民国时期左翼文学组织创造社著名作家,抗战期间定居香港,之后开始从事香港史地研究,中华书局2011年将他的相关作品整理成一套五册的“叶灵凤香港史系列”。左派对他十分重视,例如《文汇报》曾赞扬他“充分显示了他对祖国的一片深情。他的心与我们是这样的贴近。”
既然叶氏是香港史地专家,再版这本《香江旧事》有何值得一谈?这便首先要谈谈这本书的前世今生。
反英抗暴“香港史”充斥偏见和失实
这本书使用了笔名“霜崖”,成书时间是1967年11月,1968年1月由群益出版社出版,一开始时计划以《英国侵占香港史话》为书名。几乎六十年后的今天,中华书局重印这书,在官网推介时用了一句颇吓人的话:“本书揭发英国殖民主义者的丑恶面目和在香港历年所犯下的罪行。”
这一句,其实引自该书原序。原序“精彩”的内容还有很多:“自本年五月以来,香港爱国同胞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暴运动,清算百多年来英帝国主义在香港积欠下来的旧恨新仇。”“英帝国主义……在过去早已不惜一再采用血腥的镇压手段。因此百多年来英帝国主义者在这里所欠下的旧债,事实上是一笔血债。”“这一次,自五月抗暴运动以来,英国悍然采用法西斯凶残手段对付我爱国同胞,欠下了大批新的血债,新仇旧恨,更是到了一定要彻底清算的时刻了。”“眼前的抗暴运动正是他们自己种下的恶果。现在不仅是中国同胞要彻底清算这些罪行,也是他们自食这些恶果的时候了。”
换言之,这虽然是一本历史书,但对六七暴动稍有认识的朋友,不难发现这书本质上首先是当年《大公报》出版的六七暴动经典著作《我们必胜!港英必败!》的历史篇。
出版于六七暴动时期、以反英抗暴史观撰写的香港史,自然充斥着种种偏见和失实。以下试举若干例子说明。
清洗“殖民地”历史《香江旧事》论述极端和失实
谈新界历史时,叶氏以“沙头角、文锦渡和罗湖的抗暴辉煌战果”作引子。1967年7月发生的沙头角枪击事件,由解放军正规军7085部队向香港警察开枪,造成五名警察殉职。左派群众因为“抗暴战果”受到鼓舞,香港境内“人民战争”遍地开花,真假波萝阵延续至年底。
鸦片战争时期在尖沙咀发生的“林维喜事件”,林则徐在处理案件时称为“命案”,叶灵凤按照反英抗暴史观,称为“林维喜血案”,以便遥相呼应港英的“血腥镇压”。
香港开埠初期的汉学家、中国信义宗之父郭士立,在中环有“吉士笠街”予以纪念。由于他在鸦片战争中出任英军的翻译官,书中便称他为“挂着传教士招牌,在鸦片战争中充当英国侵略军特务头子”,将吉士笠街称为“狭小污秽的横街”。
由于对“殖民地”一词十分厌恶,与此相关的论述亦颇为失实。例如叶氏说“远在‘南京条约’产生之前,这座小岛就早已被占据,并且被单方面宣布是自己的殖民地了。”事实上,香港于开埠后两年,即1843年6月26日中英两国于香港交换《南京条约》文本,英国才公布《香港殖民地宪章》,香港才成为“The Colony of Hongkong”,这个法定身份一直延续至1997年6月30日“回归”前夕。
由于自己不喜欢,于是便想象“‘香港殖民地’这个名词,同‘鸦片战争’一样,英国人一直不大喜欢提起”。最佳的反证,莫过于六七暴动当年的《香港年报》劈头第一句便是“The Year of the Ram has been an exciting one for Hong Kong. The drama of the disturbances has tended to obscure the steady, but none-the-less stirring development that has gone on in the Colony.”(羊年对香港来说是激动人心的一年。骚乱闹剧似乎掩盖了本殖民地稳步但令人振奋的发展。)事实上就算香港在“回归”之后,部分法例仍未及修订,仍保留“本殖民地”的称谓。
此书再版时撰写“导读”的是叶灵凤研究专家、中国退休法官李广宇。他没有列举上述事例提醒读者要小心书中哪些论述,而是以该书“成书于这样一个特殊年份,所以,‘字里行间浸透了感情色彩’”轻轻带过。当然,作为一本历史著作,本书也有其可取之处。李氏引用岭南大学刘智鹏的话:“叶灵凤的文章字数不多,却参考了大量史料,并且经常在有限的空间里反复论证。”叶氏利用了大量原始资料记录了“穿鼻草约”前后的过程;1857年的“毒面包案”,本书用了16版记述,是了解事件来龙去脉的重要参考。
“低级红”言论不幸成为“高级黑”预言
然而,正如我们不会期待《我们必胜!港英必败!》会再版,这本书在“刮骨疗毒”国安大法新香港治下再版,“导读”又没有对读者作出认真提醒,相反强调“重读经典”可以让香港人“勿忘历史,爱国爱港”,这一切似乎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认为现在是适当时机,重新引入左倾史观,进一步深化香港正在经历的文化浩劫。
该书最有用的部分,也许是一些“低级红”言论不幸成为“高级黑”预言。例如书中有以下一句:“历年以来,它一再强调香港怎样‘繁荣’,怎样‘安定’,甚至对新中国的‘好处’怎样大、怎样多,无非是自己早已自知‘朝不保暮’的流露而已。”用在今天的香港,竟然惊人地吻合,这不禁令人怀疑,出版社再版时有没有经过慎重考虑。
-杨颖宇(《教育刺针》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