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纪念“六四”三十六周年,2025年5月24日“追寻六四真相,推动转型正义”研讨会在美国纽约皇后学院召开,主办单位:纽约思想者智库,纪念胡耀邦、赵紫阳基金会,《北京之春》杂志社,博登书屋。其研讨会主题:聚焦“六四”事件在中国改革中的历史地位,探讨中共体制内改革可能性与当代中国的民主前景,邀请学者与公共知识份子发表见解。
笔者弃国流亡在泰国,无法前往美国纽约参加这次研讨会,与众多海外同仁探讨交流,只能望洋兴叹也。不过,众多海外同仁探讨交流的视频节目,笔者都认真仔细地收看,获益匪浅。也曾拜托两位美国友人索取其发言文字稿,均回复说无发言文字稿。
这次研讨会与会者高度评价肯定了“六四”事件的历史意义及其影响,缅怀先烈们舍身取义的壮举,研讨探索“六四”真相及其过程细节,见仁见智,各抒己见,情绪热烈而不失理解宽容。当然,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与会者发言中不无瑕疵,譬如郑旭光先生发言中就提到了“六四”事件关键时刻赵紫阳请假事。其实,此说法在“六四”事件发生后就广为流传,真假难辨,迄今无人考证。
在“六四”事件发生后的三十多年时间,大量资料和著作涌现,特别是陈小雅《八九民运史》、张良《中国“六四”真相》、戴晴《邓小平在1989》以及赵紫阳回忆录、李鹏日记等一大批当事人叙事的面世,非常丰富,完全可以廓清这类疑团问题。
赵紫阳出访朝鲜返国后,因4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必须旗帜鲜明制止动乱〉一文,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学生坚决反对抗议中共将学生运动定性为“动乱”,与邓小平、李鹏等中共领导人视如水火不容,对抗加剧。而赵紫阳返国后发现处理学生运动的主导权已经转移到国务院,由邓小平、李鹏主导,他被排斥在外。根据今日之城〈温家宝的1989(下):六四电报罗生门〉[1]一文云:
“此时中办已经被李鹏为首的“中央”撇在一边,无法正常履行职能了。”
赵紫阳得力助手、中办主任温家宝对处理学生运动也插不上手,没有了主导权。赵紫阳提出否定“四二六社论”的建议,以平息学生的愤怒情绪,自然也不被一惯固执、一言九鼎的邓小平所接受采纳,反而成为了后来清算他的罪状。
面对如此糟糕的局面,赵紫阳大概为了让学生认清当时形势,五月四日赵紫阳会见戈尔巴乔夫时说:
“从1978年12月召开的中共三中全会起,邓小平就是我们党和国家内外公认的领袖。尽管前年开的党的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根据邓小平同志本人的意愿,他从中央委员会和政治局常委的岗位退下来了。但是,我们党的所有同志们都知道,没有他的领导、智慧和经验,是不行的。
因此,在十三大选出的中共中央委员会的第一次全会上,正式通过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决议,凡是重大的问题,我们都必须向他请示。这个决议没有公布,但是今天就向您通报了。”[2]
赵紫阳就这样对学生说明了,我是名义上的总书记一把手,实际上是邓小平说了算,学生们要搞清楚。这犹如引爆了一个炸弹,全国学生高呼“打倒当代慈禧太后”、“打倒太上皇”等口号,赵紫阳与邓小平的关系由此开始紧张了。
鲍彤秘书吴伟说:
“17日上午,我接到一些电话,都说昨天赵紫阳把邓小平给卖了。老鲍一般睡得晚,11点过起床,我去叫他,告诉他我听到的电话。正下楼,他停住了,起码停了十几秒没说话。突然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由我负全责。”[3]
鲍彤随后请政治体制改革办公室的社会局局长陈小鲁出面,找邓小平的小女儿邓榕,要向她解释,却遭她断然拒绝。鲍彤又请政改办与邓榕有私交的人给她打电话,想亲自澄清赵紫阳的本意。邓榕在电话里说:
“请你转告鲍彤同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什么了”;“我们家老头子已经做好了第四次被打倒的准备”。[4]
赵紫阳也在这天想找邓小平做当面解释,但是邓小平拒绝与他单独面谈,而是在邓家召了紧急常委会。由此引发了赵紫阳请假说,郑旭光先生说得更具体,在5月20宣布戒严令前三天的关键时刻请假,即17、18、19日。不知郑先生有何根据?笔者却查不到相关资料证据,反而检索出相反的证据资料。
《海南日报》前副主编程凯《我的1980年代》一文云:
“令我感到痛心的是,5月16日,中共中央统战部长阎明复代表总书记赵紫阳与天安门广场学生对话,要求学生撤离天安门广场,不要给邓小平、李鹏向学生动武提供理由,并且给党内改革派一些时间,与保守派周旋、较量,但遭到学生领袖们的断然拒绝,激进的学生领袖们绝不与中共党内改革派合作。”[5]
赵紫阳并没有闲著,5月16日还正常履职,派统战部长阎明复去天安门劝说学生“合作”解决问题,以免局势恶化。
戴晴《备忘“六四”》[6]一文引陈一咨先生一段话云:
(八九年)五月十七日晚上,(政治局常委们被召集)在邓小平家里开会。邓小平讲,这样拖下去不行,究竟怎么办,还有没有退路,往哪儿退。邓讲了开场白之后,赵紫阳说:“对当前的问题,我认为有两类解决办法。一种办法是软办法,一种办法是硬办法。软办法就是,承认学生是爱国的,承认学生组织是合法的,改变四二六社论的说法。硬办法中,一种是空硬,就是发表四二六社论那样的东西,公安局发布十条,不许学生游行、上街。这种办法已经被实践证明是没有效的。另一种办法是实硬,也就是戒严、军管。这种办法短期内可以奏效,长期来讲会使国家陷入动荡和不安当中。”接着,姚依林作了一个早有准备、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长篇发言,对赵紫阳进行攻击。然后,常委会就成严决定进行表决。
这就很清楚明白,赵紫阳参加了17日在邓小平家召开的常委会,并且提出了解决学生运动的办法,重点是软办法。赵紫阳没有请假,也没有被停职。另有一条佐证资料,高伐林〈赵紫阳向戈尔巴乔夫交底,让邓小平恼火的是什么〉一文云:
“赵紫阳1989年5月28日给邓小平写了一封信,当时他已经被停职八天。”[7]
由此可以看出,赵紫阳并没有请假这回事,而是因“被停职”,才误传为“请假”。他在5月28日被停已八天,那么他在5月20日被停职的,当天李鹏宣布戒严令。被停职的原因很简单,他反对戒严令,邓小平、李鹏怕他在职干扰甚至撤销戒严令。
台湾《天下》杂志总策划殷允芃曾拜访中共负责对台工作的官员汪锋,他对殷允芃云:
在赵紫阳不同意戒严,甚至要求辞职的愫况下,邓小平“指定李鹏、杨尚昆、乔石三人负责指挥,但还是讲了一句,说赵还是总书记。”到最后,邓对李鹏说:这次不要像上次那样搞了,不要把我决定戒严的事捅出去。
《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定性学生运动为“动乱”没说是邓小平定性的,李鹏使坏捅给北京市委,人人皆知,出现了“万人齐咒”[8]邓小平的场景,激化了学生与中共的对抗。因此,邓小平特地叮咛李鹏,“不要把我决定戒严的事”再捅出去了。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因要实行戒严令而赵紫阳必须被停职,但邓小平却说“赵还是总书记”。停职是需要,而非撤职,这说明邓小平此时尚未与赵紫阳决裂,没有下定换掉他的决心!事实与许多人的说法大不相同,可参阅拙文〈赵紫阳是如何得罪邓小平的?〉[9]。
[1]万维博客2021年11月11日。
[2][3][4][7]高伐林:〈赵紫阳向戈尔巴乔夫交底,让邓小平恼火的是什么〉,《伐林追问》2020年6月5日。
[5]程凯2025年5月16日EDF。
[6]纽约时报中文网2014年6月4日。
[8](邓朴方和他的“康华”在八九学潮中的政治表演〉,自由亚洲中文网“中南海夜话”,2023年9月29日。
[9]YouTube《大风评论》和美国《北京之春》2025年5月号。
作者系中国历史学者,现流亡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