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给小店找个老板娘,事业想要做强做大,男主外女主内的理想组合是必不可少的。女人是现成的,早在五六年前,何有就已经和一个名叫于凤仙的女人“搭伙”过日子了,两人虽然是没有“名分”的夫妻,但是总体感情尚好,基本能够做到“夫唱妇随”。
“提升”于凤仙当老板娘,何有觉得这是自己“良心发现”后必须做的一件事情,毕竟人家当初跟他的时候还是“新寡”,身边有一个不到周岁的女儿,是他何有缠着人家死缠烂打,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得其所愿。他当“阴阳先生”已经积累出丰富的实践经验,知道什么事情万一做过了头或者亏欠了良心,那要遭报应了。
主意打定之后,何有大半夜给于凤仙打了一个电话。果然如他所料,于凤仙一听让她来市里当老板娘,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天刚亮,就收拾好日常换洗的衣物,搭乘一辆到市里卖菜的顺风车,迫不及待地来到何有的身边。
从那时以后,何有和于凤仙正式“搭伙”过日子,依旧是男主外女主内的老套路,不过有个约定,谁也不得干涉谁的“业务”自由。
有老板娘“坐堂”后,何有才得以抽出身子,谋划下一步工作。
强龙难压地头蛇,何有盘算:自己在家乡农村时“名声显赫”,能够沾上“强龙”的边儿,到市里后,再卖弄自己的话,那弄不好就会惹起众怒,叫人家联合起来揍自己个生活不能自理。
为生存大计,他放下身段,一家一家挨次序拜访所有开张营业的丧葬用品商店,捎带着就和这些店主套近乎。这是富有人情味的一步,因为店主们也大都是闯荡江湖的“阴阳先生”,毕竟市场竞争的激烈,大伙都采取服务、销售“一条龙”策略,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尽办法争取服务利润的最大化。
对于何有,市里的“阴阳先生”们也都听闻过他是乡下的“土仙儿”,名字耳熟,业务没有太多的交集,种种“传说”,只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笑料而已。毕竟都端“阴阳先生”这个饭碗,内中玄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归根结底就是一句俗话:都是水贼,别用狗刨。这个市场的从业者是相对固定的,每闯入一个新的竞争者,都会分走大盘子中的一杯羹。说实话,对于何有“跨界”捞钱,这些人都很反感——你本来已经占了一亩三分地,尚嫌不足,还想占据更大的份额?这多少有点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所以,虽然何有频频造访时大家面儿上都是豪爽大度,笑脸相迎,拍打胸膛,仗义相助,让他听着热血沸腾,但他心里并没抱多大幻想。
毕竟不是初出“江湖”,城市、乡村,“江湖”都八九不离十。论视野能力,论“道行”功力,何有自有底气。生意惨淡的日子里,他不急不躁,是粮站就有买粮人,虽然没有人给他介绍“活儿”,店里的“丧葬用品”总算能卖出一些了。这些东西利润高,有现金入手,就不愁穿衣糊口。
熬到1999年年底,终于有“大客户”找上门来了。
找何有的人,是商店所在街道的工作人员。这几名街道工作人员定期到这一带检查安全防火,和各家门市房里的小老板们都熟悉。电话里,有个街道工作人员对何有说:居住在本街道的一名“五保”待遇的老人在家病逝,老人无儿无女,丧事由街道全程办理,找他的目的,就是请他义务担任“阴阳先生”,给老人穿寿衣、骨灰装盒并寄存,作为补偿,寿衣和骨灰盒就从他的商店里购买,只是总价必须控制在500元以内。
何有脑袋瓜子转了三圈,立马应承下来。久闯江湖,他深知名声的重要性,因为有名声,自己在农村老家活得如鱼得水,同样因为没有名声,自己在这个城市活得如此委屈。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跺地三脚,然后在货架上精心挑选出一套藏蓝色“五领三腰”(即5件上衣、3条裤子)寿衣和一个红松木材质的、绘有仙鹤图案的骨灰盒。这时,恰好街道接他的车停在商店门口,何有也不让街道的工作人员动手,直接吩咐于凤仙捧上那套寿衣,自己则双手抱起骨灰盒,两人亦步亦趋将东西送上车。
在逝者家里,何有一边手脚麻利地给老人穿寿衣,一边给站在身旁做助手的几名街道工作人员普及丧葬常识,还一边不忘说几句“过年嗑儿”。
何有说:“这套‘五领三腰’寿衣,过去只有衣食富足的人家才用得起。今天这个老人虽然无儿无女,但是在你们街道的精心照顾下,仍然能够享尽天年,寿终正寝,这说明这个老人赶上好时代、遇上好人了。要是旧社会,他肯定要流浪乞讨,死后做孤魂野鬼。”
穿完寿衣,他又指骨灰盒说:“这个骨灰盒上的图案是仙鹤,预指‘驾鹤西游’,人福寿齐天才能往赴极乐世界,这一切都是托你们的福。”
遗体临火化时,于凤仙租来一辆车,运送来一匹“黄骠马”,并附一对“金童玉女”和几沓烧纸、一袋“金元宝”。看到几名街道工作人员诧异的表情,何有解释说:“好事不能叫你们都做了,我也要向你们学习,做一件好事。‘黄骠马’是老人的坐骑,‘金童玉女’随侍左右,怀揣金银财宝,在那个世界上,老人继续享福。”
几名街道工作人员听了大为感动,一个劲称赞何有。
从这往后,何有一路走出“狗屎运”,本街道工作人员但凡谁或亲属家遇有“白事”,基本都由何有承包。以此类推,他名声渐盛,再不为“活儿”犯愁。
何有在给我们讲他的“奋斗史”时,口若悬河,一脸的得意。我们听得也挺上瘾,别的不说,单只他从农村单枪匹马闯城市,在人生地不熟情况下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就大不容易。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战,屡败屡战或败而不言败、再接再厉者,即为强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何有的身上,有值得人学习的地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何有的出色表现,使他的“仙路”越走越通顺,这就是那句老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记殡葬用品商店”逐渐有了“回头钱”后,何有把这些余钱全部用来购买砖、瓦、水泥等建筑材料。条件成熟后,他瞅准农闲时间,一个长途电话,喊来农村老家的两个盖房老师傅,包吃包住,自己和于凤仙及三个徒弟当力工,断断续续用了3年时间,在后院80平方米的空地上,又盖起来一套三个房间一个厨房的大平房。
2002年,因为工作需要,我从殡仪馆办公室借调到殡葬管理办公室,投身日渐兴起的殡葬改革工作。次年,民政局适应殡葬改革形势需要,对散埋乱葬在水源地周边的坟墓予以清理。一个月通告公示期过后,水源地周边仍有近百座坟墓没有迁移改葬。
按照通告精神和有关法规规定,对没有迁移改葬的坟墓,认定为没有家属认领的“无主坟”,首先登记造册,然后选择“专业人士”承担平坟捡骨工作,统一择址深葬。经过层层推荐,这项工作“荣幸”地落到了何有身上——后来有人告诉何有,市区那么多“阴阳先生”,之所以会选择他,是他所在街道极力推荐的结果。
平坟捡骨也是阴阳先生们常备的“功课”。民间讲究“穷搬家,富挪坟”,一个家庭发达之后,自然想光宗耀祖,往往都会将原先的祖坟迁葬到另一处风水更佳之处,让祖先继续庇护子孙后代,源源不断为后代带来福祉。
这项工作就像是专为何有量身定制的一般。他把在农村老家的徒弟们叫来,四个人组成一支“全能集团”,为家属提供“一条龙”殡葬服务。别看他们人少,却各有分工:三个徒弟力气大,手工活特别好,善于修坟、砌墓、立碑、刨圹子;师傅则是看风水、踩茔地、打“相口”(用罗盘丈量坟门的指向)、葬灵位,“修为”深厚,善名远传。
何有一直有这么个想法:当自己的“事业”走入正轨之后,一定要把这个“白事专业服务队”发扬光大。这是两全其美之策,一来可以给徒弟们一个饭碗,日后继承自己的衣钵,二来能缓解自己的压力,钱不是一个人能挣的,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登山为人主持下葬都有些力不从心,再抡镐抡锹,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别人干的活他瞧不上眼,还是自己的徒弟自己知根知底,干起活来感到放心。
平坟捡骨这项工作,有民政局执法人员现场监督和检查质量,每平复一座坟墓、将墓中骨殖捡放于事先准备好的小棺材里后,民政局执法人员都要依据现场残留的信息登记造册,暂时存放在殡仪馆,以便万一哪天有家属找寻。那些小棺木是何有按照民政局的规定找人专门加工制作的,长59公分、高39公分,契合民间葬仪习俗。
按照工作合同,何有每完成一座坟墓的平复捡骨工作(包括小棺材成本费用),他可获得500元酬劳。这些收入在何有的“职业”生涯中可能只是一个小数,可却是他在市里创业的里程碑,自此以后,他算是正式脱胎换骨,脱颖而出,从农村里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土仙”,一跃成为市里一个大名鼎鼎的“大仙”。
2012年7月的一天,我参加一个朋友老人的葬礼,主持葬礼的“阴阳先生”正是何有。眼看何有引导家属给逝者完成“指路”(为逝者指明上天堂的道路)丧俗程序后,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眼皮也耷拉下来了,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我以为这是因为昨晚他没有睡好、缺少睡眠的缘故,也是闲着无聊,便主动上前唠起嗑来。
大凡做“阴阳先生”的,口才都好,对自己本“行”中的事情,反应都很敏捷。
见我主动说话,何有显得很高兴,精神立马振作起来。
他对我说,今天给逝者“指路”时,眼望天地间雾气蒙蒙,琢磨此种状况会不会影响逝者灵魂飞升,辨不清东南西北、平川沟壑,进而影响到明天“坐黄牛驾临天堂”的最终归宿。正急得满脑门出汗,突然想起他师傅临终前曾传授给他一句咒语,念出来可以驱雾止雨,大有灵异。只是此咒语过于毒辣,会损伤人的阳气。
“可我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为逝者指路事急,耽误时辰,整个奔赴天堂的过程中就会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于是我心一横,默默念动咒语,果然顷刻间云开雾散,天色清朗,眼观六路,无障无碍。只是我冷不丁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就变作这个样子了。”
旁听的有一个逝者家属,递来一支香烟,一边拿打火机点火,一边奉承道:“先生就是神!”
我倒不以为然,看破不能说破,要不显示自己太没有素质。
何有拒绝了家属递过来的那支香烟,说:“灵堂是个清净之地,不能造得乌烟瘴气的。”
听他这么说,大家纷纷熄灭手里正在燃烧的香烟。
何有又说:“这些丧葬程序,虽说大同小异,却又因为天时有异,需要当‘先生’的以自己的功力,适时化劣为优,聚合祥云之气为己用。端谁家的饭碗,就要尽力替谁家着想,如果总把自己的利益排在第一位,那什么事情都是做不好的。”
他这番话,又把众人说得毕恭毕敬,赞声不断。
大概是觉得“天机不可泄露”,何有适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我的那个朋友说:“不说了,现在我该领你家的女姊妹去买‘三斤六两纸’(传说从黄泉路到望乡台有七道关卡,为顺利通过,逝者的女儿或儿媳妇儿要买足‘三斤六两纸’,全部烧化之后用烧纸包成七等份,每过一道关卡便贡献一份,这样就可以打发拦路的鬼魂),顺路就到郊区的小庙烧化。”
朋友劝何有:“再歇一会儿吧,你今天太累了!”
何有说:“我想歇,可这天时不等人。再歇下去,刚才耗费的那些阳气,就实在白瞎了!”
众人又是一阵赞佩,说,你知道什么叫敬业吗?这就叫敬业!
何有一直到死,也没有和于凤仙领证,两人一直处于这种不清不白搭伙过日子的状态。
根据另一位“大仙”成果的说法,何有是个“土财主、守财奴”,怕一旦和于凤仙结婚登记,辛苦积累一辈子的家财就要归于外人。只“搭伙”不登记,就是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于凤仙为此和何有吵过好几次架,但是何有意志坚如磐石,不为所动。于凤仙在市内举目无亲,又再不想回农村去,闹了几次,面对何有这样的“滚刀肉”,又能有什么办法。
2012年的时候,何有兴许是接受了别人的建议,决定为于凤仙和他自己购买自由职业者养老统筹保险和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养老统筹保险,买的都是高档标准——这一年,何有57周岁,于凤仙56周岁,按照当时男60周岁退休、女55周岁退休、最低缴费15年的规定,何有还必须把原先不足部分补齐。为此,何有拿出了将近10万元钱,这令他心疼不已,遇到个能说上话的人,总想就此事唠叨上几句,我想,他无非是叫更大的范围内人都知道,他何有是个善良的人,更是个具有长远目光的“智者”。
但何有的“远景规划”,没有到此止步。又攒了几年钱后,在年事渐高、精力大不如从前的情况下,没有亲生儿女的他又做出一件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合乎人生规律的事情来。
2014年棚户区改造,“何记殡葬用品商店”在动迁之列,何有凭门市房和住房总面积,尽情施展“滚刀肉”秘笈招数,在又添加10万元的基础上,获得此处开发后相连接的门市房3套,每套面积51平方米。
有人说何有走了“狗屎运”,他农村老家的人说,何有本来就是个算命先生,他早就算出这个地方能够赚钱,所以才不惜血本买下。我们不以为然,觉得何有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他要真有这“前后眼”的本事,像他那种性格,备不住要把这片平房区买个精光。
当然,这些都是闲话,但令我们想不到的是,一向视钱如命的何有,竟然把这3套门市房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再分配:首先,他和于凤仙留下一套,简单装修后再挂出“何记殡葬用品商店”的招牌,在角落处放一张床,当作今后他和于凤仙安身立命之处;第二套,他给了于凤仙女儿开小吃部,这是人流汇聚之处,开小吃大有可为,何有至今不肯和于凤仙登记,却把财产给了于凤仙姑娘,这等神操作,只有何有能够做得出来;第三套门市房,何有给了他在农村老家的侄子和侄媳妇儿,他对外说,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侄子,血浓于水,肥水不流外人田,“阴阳先生”群体中却疯传,何有这是在“报恩”,因为当初他之所以在老家出名,全部是他侄子和侄媳妇儿的功劳。
还是“大仙”成果比较冷静,分析问题比较客观,他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有这么做都是在给他自己找“后路”。他无儿无女,不想好“后路”,谁会给他养老送终呢?
看到何有前程如此“兴旺发达”,有眼红的人背后说何有“有命挣没有命享受”。
想不到的是,这也会一语成谶。
2018年7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何有接了一个“活儿”,死者火化后要和前几年去世的妻子合葬。按照“阴阳先生”之间的“行话”,这是个简单、轻松又挣钱的“小活儿”。何有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遗体火化结束后,他叫家属领路,直接上了山。
到达墓地后,何有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当“阴阳先生”这么多年,爬山是家常便饭,何曾流过这么多汗、喘过这么粗的气息?不过当时何有应该并没有当回事,稍事休息后,他指挥家属,用锹、镐除去坟头上覆盖的浮土,露出几年前安葬的骨灰盒。
做好准备工作后,何有毫不犹豫跳进墓穴,平整底部、打“相口”、下葬骨灰盒、“搭桥(两个骨灰盒之间用一根红色筷子相连,意指日后往来方便)”、摆放“五粮囤”,做这些仪式必须不断弯腰、低头。看看无遗漏后,何有跳出墓穴,直腰、摆头、抹汗,左手接过家属递过来的矿泉水,刚想喝,忽然右手捂胸,左手矿泉水掉落在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却叫不出声。
大家不知所措时,何有已经扑倒在地,急救车到时,他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医生初步诊断,死于心肌梗死。
我们在嗟叹之余,都想到一个问题,何有生命虽然离去,可他无儿无女,却又有财又有产还没有来得及立遗嘱,处置这些财产,绝对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难题。
如今,何有已经去世多年,“何记殡葬用品商店”早已改换门庭,最新挂出的牌子叫“仙凤殡葬服务集团公司”。其业务范围,涵盖殡葬用品销售、殡葬礼俗指导、殡葬仪式主持,餐饮住宿等,发展势头和发展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不用解释,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仙凤”就是“凤仙”,这家殡葬服务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就是和何有“搭伙”过日子的女人于凤仙。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也许,长眠在另一个世界的何有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个胸无点墨又头脑简单、和他过了一辈子却没有任何名分的老女人,在他“走”后没几年,竟然“野鸡”变“凤凰”了。
我们也觉纳闷,便在好奇心驱使下,多方打探、取证,旁敲侧击,汇总各类信息,终于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有事实根据的。
何有死得突然,但是生前已经留有“后手”。“阴阳先生”们的“潜规则”是:钱可以拼命赚,但事情必须同时办明白。这个“事情”,就是指自己的“身后事”。
在将自己的三套门市房“瓜分”完毕后,何有身上还有四张银行卡。他曾语重心长地告诉于凤仙:银行卡藏在平时“干活”的工具包夹层内,工行卡、农行卡的密码是他侄子身份证一、三、五、七、九、十一位次上六位数字的组合,建行卡、中行卡的密码是他侄媳妇儿身份证二、四、六、八、十、十二位次上六位数字的组合。当时于凤仙不以为然,倒笑话何有把事情整得神神秘秘,好像谁要“觊觎”他的财产似的。
何有死后,于凤仙浑浑噩噩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整个丧事都是由何有的侄子侄媳妇儿还有自己的女儿在灵堂那里迎来送往、上香烧纸。那三天时间里,于凤仙虽然给人的印象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但其实头脑却异常清醒,她在思考自己的前程,决断人生的大事。
何有的骨灰暂时寄存在殡仪馆骨灰堂。三天“圆坟”后,于凤仙主持召开家庭会议,参加人员四人:于凤仙和他的女儿,何有的侄子和侄媳妇儿,议题是何有留下的存款是“瓜分”还是“整合”——“瓜分”就是平摊,四名“家庭成员”均匀分配;“整合”就是全部存款谁都不许染指,三套门市房合并,拓宽经营范围,成立殡葬集团公司,家庭成员入股分红,对能够接触到的殡葬需求实行“一条龙”服务。
“看现在趋势,咱家现在这个摊子规模太小,早晚被市场淘汰。”于凤仙抹着眼泪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家有千贯万贯,不如一爿小店,钱总有花光用光的时候。我们几个身份很是尴尬,和死老头子关系特殊,但又都不是直系血亲。我跟老何1989年就在一起,是法律承认的‘事实婚姻’,却一直没有结婚登记。女儿是我带进门的,和老何一点儿都没有关系。你俩也是老何的旁系血亲。要争遗产,官司都不好打!”
何有的侄子和侄媳妇儿频频点头,细想一想,是这么个理儿。两口子不傻,前三天时间里找了多家律师事务所进行咨询,结果令人灰心丧气——这叔叔死了都不叫人省心,留下的遗产成为“鸡肋”,叫人争也不是,放也不是。争是争不过,人家于凤仙和何有好歹是近四十年的事实夫妻关系,农村老家的远亲近朋与市里的街坊邻居都可以证明,侄子充其量是旁系亲属,在“含金量”方面相差很多;放又不甘心,毕竟这是一笔数目很大的真金白银,诱惑力对谁都是不一般的大。
那天于凤仙一席话教何有的侄子侄媳妇儿耳目一新——既然遗产不好分,不妨逆向思维,与其打破头撕破脸,两败俱伤,不如同心同德,有钱一起花,买卖一起做,“杀鸡取卵”不如“养猪过年”。
人才广布人间,只是脱颖而出的机遇甚是难寻。多少人如饥似渴瞪大眼睛等待观看的一幕争夺遗产的时代悲剧、闹剧,却没想到被于凤仙“跨越时空”的几句肺腑之言,轻描淡写转换了内容,成为一幕人见人羡的时代喜剧、正剧。
何有的四张银行卡加起来有三百多万元,这笔钱除用于购买相邻的三家门市房和二楼一个单元两户住宅外,其余全部用于房屋装修支出,购置酒店需要的锅碗瓢盆、炉灶冰柜以及宾馆需要的床上用品、桌椅麻将机等。
这个地方位于郊区,最大的优势是靠近殡仪馆,离学校医院市场都远得离谱,所以居民小区规模很小,而且以回迁居民为多,闲置又无人问津房产很多,房价很低,以上这些原因都是于凤仙做决策的底气所在。
四位“家庭成员”各有分工:于凤仙担任集团公司董事长,她女儿担任酒店经理,何有的侄子担任殡葬用品超市经理,何有的侄子媳妇儿担任宾馆经理兼任酒店副经理,这是因为宾馆的业务和酒店的业务有交叉,外地来的逝者家属吃饱喝足后是需要休息的。何有带来的那三个徒弟,因为得到师傅“真传”,此时早已能独立开展业务,被正式聘为集团公司专职“殡葬司仪”,负责主持殡葬仪式,工资有底薪和提成两部分组成,集团公司为其缴纳社保、医保。
一家人皆大欢喜,所有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心悦诚服。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家属盈门财源滚滚。何有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放下心去魂游四海、神飘八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