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维林那日被胞妹搜身索钱,只气得脸青眼黑头发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到弟弟家还余怒未息:“我是回来探亲,又不是专门送钱的!哪里把我当亲人啊,钱才是她们的亲人!一头是亲生哥哥,一头是同胞姐姐,谭维成自是不好说什么,只能解劝一番。谭维林怒气难消,决心再不登妹妹家门。这以后,他又回来两次,果真再没到谭桂菊家。
谭维林第二次回大陆探亲,时间的车轮已转入九十年代。内地通过多年改革开放,已经旧貌变新颜。小老百姓的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政治空气不必说,自是比那令人窒息的“火红年代”清新宜人。物质生活更不啻天壤之别。农二哥再不必为设法填饱肚皮终年发愁。叶落归根是中国人的固有观念。据说湖北人依恋故土之情尤甚。谭维林第二次探亲期间,产生了回归家乡安度晚年的念头。他在海外虽非大款,在这偏僻山村却称得上富豪,过优裕生活是有充分物质基础的。麻烦的是政治纠葛。内地这边大政策虽很明确,欢迎海外同胞回乡安居。但不知素爱另立规矩的当地官方,设的门槛到底有多高。海外那边又霸道万分,坚决反对与大陆亲近。临分别时,谭维林叮嘱弟弟打听清楚,当地对海外人士返乡定居有何具体限制。至于海外那边,他想用“南辕北辙”方式,多绕到多花钱设法解决。说到钱,谭维林记起弟弟整修房子的事。这次来探亲,动身太匆忙,忘了带笔款子给弟弟,很是不好意思。“大哥反正准备搬回来,等回来后再给钱整屋是一样嘛。急幺子。”谭维成从没把这事记在心上。他觉得,屋整修一下当然好,不整也不是硬不行。
“不能再拖了,下次一定要兑现。”“不急不急。”谭维成岔开话,谈起筹备大哥回来定居的事。一趟趟回来探亲,穿洋过海费钱劳神不算,临分别又平添一场离别之苦,好不怅然。回来定居后,哥俩可以朝夕相处无挂无念,无需记挂护照到期非走不可。人到暮年,还盼什么呢,不就盼个亲人团聚,安居无忧吗。
谭维林第三次回来探亲,倒没忘给弟弟带钱的事。然而不巧得很,又没能兑现。首先是给父母打碑,立碑,砌坟的费用超出预算,得追补一笔。另外,回来定居,海外那边麻烦事不少,短时间还不一定能实现这多年夙愿。自己年事已高,谁知道能否等到实现愿望的那天。因此,谭维林决定做两手准备。“维成,大哥能搬回来呢,再好不过。就怕等不到那一天。要是我死在那边了,你千万要把我骨灰接回来啊!我在生不能安居家乡,死了,尸骨是一定要埋回来的。”话说到这儿,哥俩都眼圈发红,鼻酸神伤。于是,谭维林安排弟弟选一块好坟地,打一副生碑,今后哥俩合葬在一处。就这样,本为弟弟整修房子的专款,又被他们自己的意外用途挤占。真是好事多磨。谭维林三次许诺赠款给弟弟整屋,每次都没能兑现。这次谭维林下定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千方百计托人带给弟弟,再也不能失信。他回去后,终于兑现了诺言,将三十四万新台币交给在台的同乡好友谭德贤,托他回巴东探亲时转交谭维成。
俩兄弟没料到,第三次探亲分离之时,竟成了永诀。也是阴差阳错,谭维林三次亲口许诺,亲自托友人转赠的款项,直到他身死好长时间,谭维成才得到手。俩兄弟更没料到,这一差错竟给谭维成带来天大的厄运。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公元一九九四年九月十五日,谭维林突遇车祸亡故。九月十六日,死者生前好友,即受托转交赠款尚没完成任务的谭德贤,告知谭维成这一凶信,并转告死者生前嘱咐,要求谭维成火速赴台办理丧事。接到奔丧通知,谭维成悲痛之际,又惶然无措。一个素来务农的人,突然要他只身远出国门,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要办些什么手续?到什么地方去办?一概茫然不知。还有钱的问题。据说起码要备上万块钱!一只只拦路虎挡在面前。好在谭维成虽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到底比那些半辈子连汽车都没坐过,县城都没去过的无知山民精干百倍。他强忍悲痛,打起精神设法筹措路费。借钱的事委实不容易。此地是贫困山区,农民小日子虽比早些年强出多少倍,也不过是有饱饭吃,来人来客,拿得出酒肉招待,如此而已。大多数家中,平常时节还是囊空如洗。随时拿得出几十几百块钱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谭维成几乎跑断脚杆说破嘴皮,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凑上万多块钱,急急慌慌奔往县城办理出境事宜。谭维成赴台奔丧是否成行,请听下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