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文化人南方朔先生近日去世,我读过杨照﹑郝明义﹑龙应台和马家辉几位的追掉文章。我和南方朔只在亚洲周刊酒会上有一面之缘,平时拜读他的文章,可惜没有联系。
四位台港文化人撰文寄托哀思,其中尤以郝明义提到两件事令人印象深刻。
郝明义说:“当年南方朔批评马英九是‘恐惧贩子’,只想捡便宜搞些小权谋,缺乏一个政治领导人最重要的核心价值。”他又写道:“2008年马英九当选总统之后不久,南方朔是最早看出他的问题,撰文批评他小圈圈治国的人之一。到2009年写了一篇崇祯自恋型领袖误国亡国的文章,广受讨论。后来2012年他再写了一篇文章,首次公开揭露自己长期的政治倾向为‘偏蓝的改革派’,但‘这次大选我为何挺蔡不挺马’。”
南方朔本来是偏蓝的改革派,但因为对马英九的不满,转而支持民进党的蔡英文,足见他不但思想上非常通透,作为现实政治的观察者,也相当敏锐睿智。
郝明义引述南方朔的文字,说“马政府有个伎俩,那就是用中共来吓台湾人,用台独来吓北京,他就可以捡到便宜”,“就以九二共识而言,任何人都知道北京说的九二共识和马团队说的九二共识完全不一样,因此马用九二共识来吓唬台湾人民,乃是一种非常不道德也不应该的态度。”这真是一针见血,与马英九切割得相当彻底了。
郝明义曾担任马英九政府的国策顾问,在反服贸运动中,他已察觉马英九的问题,只是在要不要辞国策顾问一事上有点犹豫。有一天郝明义与南方朔通电话,南方朔即劝他一走了之,南方朔的理由是,你的聘书是马英九给的,国策顾问职衔是他给的,你不同意他的施政,要公开唱反调,就该辞掉之后再大鸣大放,否则,在道德上有瑕疵。后来郝明义果然在7月底去立法院公听会时,公开发表了一篇致马英九总统的辞职信。
从这件事可以看到,南方朔对政府与个人的分际,是看得很重的,政治是政治,个人是个人,个人可以为政治服务,但不应被政治绑架。
文化人必定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在社会上生活,有机会就社会问题发言,文化人应该以自己的道义立场为出发点,这种立场建基于个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有时候,文化人的政治立场与政府相吻合,那时与政府互相呼应,在民间层面上支持政府施政,这是应份的,但当政府的施政与个人的立场相违背时,文化人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与政府划清界线,这也是作为一个文化人基本的操守。
当政府违背人民的意愿,损害人民的利益时,文化人有责任起而声讨,与民众站在一起,与政府周旋,甚至参与反抗政府的斗争。这是一个文化人基本的良知底线。文化人不是政府的附庸,不是应声虫,更不是政府的工具。
文化人本有匡时济世的理想,也有一定的学识和修养,可以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对社会作出自己的贡献。但有些文化人往往将这种报国理想与政治附庸混为一谈,他们模糊了政治机制与私人操守的界线,参与部分政府工作后,就将自己与政府融为一体,将政府的理念替代自己的理念,以政府的立场凌驾自己的立场,到最后,他们不但不能有益于社会,还堕落成社会的蛀虫。
这是一种成年累月自我异化的过程,到最后,他们变成了自己原先最讨厌的那种人,而他们并不知道是自己变了,以为是社会对他们的敌意。
历史经验表明,很少知识分子投身政治后能洁身自爱,保持个人的独立人格,通常是政治腐蚀个人情操,将个人推到政治肮脏的泥沼里去。久而久之,一个干净的文化人,“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把自己变成建制的一部分,而且欣欣然自得起来。
近日马英九无视国民党的反对,孤身前往大陆参加厦门的海峡论坛,以示亲共立场之坚定。此人之寡廉鲜耻已登峰造极了,为这样的人效力,真是“影衰”了自己的人格。
著名历史学家余英时先生曾说,他对政治只有遥远的兴趣。所谓遥远,即是保持距离,保持关注,保持度的介入,但永远不成为一个政治人。文化人与政治人有本质的区别,你适没有政治人的质素,你去搞政治,你被政治毒害了,但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