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子在可忻病危时,还写了《给外婆的一封信》:"自己总觉得外婆对我的爱不可思议。我俩对话时,我常常只能用一句不纯正的普通话说声'您好'"。"每当回想到我和外婆相处的时光,自己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极度温暖的感觉。她一直对我有这样强烈的爱,从而总让我觉得有归属感,尽管我们几乎无法交流"(收《崔可忻纪念文集》)。我和可忻在2004 年去加拿大安莉、小彤家里作了一次"温馨之旅",以后又和安莉夫妇去夏威夷、泰国、柬埔寨旅游,还一起返回贵州安顺的老家。就在这些密切的接触中,安莉与小彤全家都逐渐认可了我。在一次深夜的深谈中,他(她)们诚挚地对我说,"我们完全理解母亲对你的感情,为什么她最后选择了你"。可忻远行以后,他(她)们都依然把我当作一家人。今年(2023 年)在疫情间分离三年以后,安莉与小彤两家都赶回北京,为他们的母亲上坟,在可忻房间里,小住几日,陪伴我,畅谈一切。
一、老年人的人际关系
养老人生中,如何构建新的人际关系,或许是更为重要的。人住在养老院里,各种应酬就逐渐退出了老年生活,而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又渴望被他人接纳,支持,甚至拥抱,这就需要重建"爱"的关系:重新发现、接受各种各样的爱,也把自己的爱给予各种各样的陌生人。
可忻或许是较早认识这样的老年生命需求的。于是,就有了第一批老居民终生难忘的记忆:2015年入住燕园的第一个平安夜,可忻邀请好几位刚认识的新朋友到家里唱歌。"她作为主人,发起人,组织者,当然是活动的中心。圣诞树上闪烁的灯光,音响中流出的音乐旋律,自备的'曲库'里丰富多彩的音像资料,还有她自己精心制作的美食……。温馨,安详、欢乐的节日气氛融成一股暖流涌入心间"。"我们那些封存了数十年儿时启蒙歌曲,青年时代激励我们豪情满怀的苏联歌曲,以及流传于民族民间的民歌小曲,一下子都被激活了!我们尽情地唱,忘形地跳,进入了'一群人唱歌多快活'的境界!"
从此,形成惯例,每年的平安夜我们都会在崔大夫那里,在歌声中度过……
2016 年的中秋夜,我们在燕园古典花园亭子里,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户外赏月音乐会!"一群'无龄感'的老人又弹又唱又吟又跳,你方唱罢我登场。连童年时期的歌谣都翻唱出来,把我们难得宣泄的真性情释放出来,恣意狂放地'疯'了一晚,直到灯火阑珊时!歌唱让我们穿越到青春年代、孩提年代,激发了我们内在的活力,也浇灌着友谊的成长!难忘2016 年中秋夜,一生只此一次!"
2017 年母亲节,可忻邀请了社区里一些喜欢唱歌但很少参加集体活动的老大姐来家里,一起唱青年时代喜欢的歌。年届九十的徐大姐用英文为大姐唱了《You Raise Me Up》,令人敬佩不已。
2018 年的平安夜,可忻已经病倒,但依然亲自动手,从网上买了纸口袋,装上食品,一次性纸杯,酒杯,每人一袋,请大家到家里聚会。"和往常一样,大家轮番欢唱自己喜爱的歌,观看历次演唱的视频,交替着和歌友合影留念,兴之所至,舞动起来……"。
2019 年可忻住进医院,走上人生之路最后一程。2 月17 日,可忻又邀请朋友最后一聚。这一天,是孩子们为她过生日。三代欢聚一堂,"既是为即将离去的亲人'庆生',也是为明天就要返程的儿孙送行"。"这样坦然,这样欢快,这样彻悟!一个知性、率真、通达、洒脱的形象永远在我心底留存","她那句'不就是洒脱走一回'吗,久久响在我耳边"(以上讨论参看金和增:《一群人唱歌多快活》,收《崔可忻纪念文集》)。
不难看出,可忻又找到了一种晚年人生的重要存在方式:以养老院里的"沙龙女主人"的身份与方式,将吃喝玩乐的日常生活提升为"休闲文化",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爱的家园"。这在养老人生中的意义不可低估。研究者曾提出一个养老院的"气氛成本"的概念:在养老院的衰老气氛,对人的心理压力与暗示作用下,特别需要有利于老人生命健康的,"爱"的氛围与环境。
真正发自内心的,超功利的"爱",是建构老年人生的崭新的人际关系的基础。泰康合唱团、"爱乐"兴趣小组的指挥何立方先生是可忻的"忘年交"。他就说,"接触久了,我感觉崔教授像一个心灵魔术师,在她面前我就像个撒不了谎的孩子","她能一层层轻轻剥去我被世事打磨出的交际伪装,让我把内心藏得最深,根本不可能拿来示人的部分主动倾诉出来"(《我与崔教授的忘年交》,收《崔可忻纪念集》)。另一位泰康医院的医生宋安,在可忻与2019 年初住进医院以后才与之结交。他在《相见恨晚》的文章里写道:"崔阿姨是病人,我是医生,她怎么这么容易就获得了我的信任,并产生亲切感呢?""她是一位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人","只要感受到她内心炽烈的爱,就会不由自主地和她越走越近。因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与热,已经很少见了"(收《崔可忻纪念文集》)。这是真的:我们这个世界越来越稀缺,老年人却不可或缺的,隐藏在人性之中、生命深处的,超功利的,真实、真诚的爱,实在太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