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的十一,这座小县城又将迎来更大的考验。
去县城旅游是“没苦硬吃”吗?
青森北京内容行业36岁
中秋小长假前一周,“我要去县城”的想法开始在脑袋里盘旋——去一个高铁直达、没有“人从众”的县城,在市井生活里慢下来,在风景优美的咖啡厅发呆,在没有过度商业化的千年庙宇之间狠狠去班味儿。正好有一位朋友生活在北方县城——且是“黑神话”取景地之一,这个地方还不大众,甚至很多人不知道县城名字正确的发音。我立即开始订票,开会的时候都在不断刷新候补信息。
出发前一天晚上,我疯狂安排工作,坐地铁回到家时头昏脑胀,想到,好像每一次出去旅游前都是很辛苦的状态,有一种不配好好休息的感觉,甚至这两天出游,早上在县城五星级酒店的床上醒来,浮现在脑海的还是自己这个月的KPI。为了带电脑处理工作的事情,我甚至放弃了带相机。班味儿,被我带到了县城。
第一天住在城区,出高铁的瞬间有些失望,熟悉的灰蒙蒙的北方小城市的感觉,一瞬间有点“没苦硬吃”的感觉——好不容易从小地方打拼到大城市,想去县城寻找治愈感是不是脑子进水?
好在酒店不错,新开业不久的五星级酒店,三四百块就可以住一晚上,比起北京郊区节假日动辄上千的民宿来说,性价比高多了。城市不大,我原打算骑共享单车去玩,并很快发现了一辆共享单车。朋友远远就说,这个应该已经被锁了。我凑近一看果然如此。“我们这的人很少骑共享单车。开车或者小电驴最方便。”
因为凌晨5点就起床赶高铁太累,吃了午饭我就回酒店一躺不起。晚上坐朋友的小电驴去夜市吃了当地小吃。
第二天才真正开始了县城旅游,朋友开车带我去寻访当地的几个景点,主要是古建筑和庙宇。如果没有车,独自来旅行,想去这些地方是很不容易的,虽然绝对距离不算太远,但没有公共交通,且散落在不同的村子里,路也不好找。
第一个目的地是县城区的天王庙,门上了锁,但里面有人。我们敲门进去,发现工匠正在做四大天王塑像,据说大半年可以完成一座。第一次见到用泥和草糊成雏形的塑像。戴眼镜的小哥三十出头,说从事菩萨泥塑十几年,每天早上七点来,工作到下午一点回家。我问他工作有没有“班味”?他问我什么是班味儿?我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工作,他说还不错,可以到处跑。我问他工作的时候会不会进入心流,他没理我。他的工具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木片,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刮天王的袖口。旁边的小哥则在刮另一座天王的脚板。
▲第一次见到塑造中的神像。图/青森提供
第二座古建坐落在荒野里,周围都是玉米地。拾级而上都是羊屎蛋儿,浓浓的羊粪味儿。一只金毛欢快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守庙人是附近的农民,有人来参观就给他打电话,游客自己在小本子上登记,我们是当天登记的第四波。守庙人说,虽然地点偏僻,黑神话火之前,来这里的古建爱好者就很多,多是旅游大巴车拉来的,国庆应该会迎来一个高峰。
他扛着滴水的铲子用方言跟我们说,目前还没什么文字介绍,如果有他也愿意多学一学好给游客讲。庙里供奉的是后羿和嫦娥,塑像是后来重修的,但建筑结构源自于金代。
主要目的地是因“黑神话”取景火了的古寺。开车经过村庄,穿过小路,路过羊群,还开进过一个死胡同,刮了底盘,撞了后视镜,极限倒车,才上了县道,终于抵达目的地。
▲开车路过羊群。图/青森提供
你能明显感觉到当地有在努力接黑神话的“泼天流量”。新做的游客须知,新栽的树,树上挂着新做的传说牌子,挖掘机在半山坡忙着什么。核心路口摆着黑神话悟空的人形立牌,景区卖纪念品的人说,冰箱贴已经在做了,景区还弄了通关文牒、盖章打卡等文旅活动配合游客。
▲景区门口的黑神话悟空立牌。图/青森提供
接流量的,还有一些嗅觉敏锐的生意人和网红。唯一一家卖炒饼和当地小吃的摊位生意火爆,不到下午两点炒饼就卖完了。当地网红正在景区门口空地搭台子,横幅上显示,一位“杰哥”今晚要在这里直播演出。我朋友跑去问正在忙活的大哥:杰哥是明星吗?不是。杰哥是网红吗?不是。杰哥是你吗?是的。那你是谁?我是一个抖音爱好者。我们都笑了。当天晚上我还在抖音上刷到了杰哥的直播,一位迪斯科风女演员正在劲歌。
寺庙里,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很自豪地说,以前一天几十个人,现在一天上千个人,她是附近村民,志愿来帮忙的。还有志愿者负责讲解,一位志愿者被人群环绕,讲“六道轮回”:“比如你们现在跟家人朋友在这里旅游,很快乐,那就是天道,但是你领导一个电话打来让你加班,那你又回到人道了。”大家都笑了。每次讲完,游客都热情鼓掌,宾主尽欢。大家对着“最美”佛像和菩萨像尽情拍照,这里允许近距离拍照,只是不让开闪光灯。
住在县城的五星级酒店里,价格也是不到四百一晚,酒店环境很好,营业不久,服务人员有种过于认真的礼貌,因为人少,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总有点过年经过村口的紧张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在城区酒店的自助餐厅吃饭的时候,我看到有女生把酸奶打开,倒在松饼上,自制一道甜品。一个男的指导窗口的阿姨给他煎蛋:“哎,对,就是这样,很棒。”煎蛋的阿姨和煮面的小伙头上都戴着高高的白色厨师帽,时不时用方言交流,身上有一种还未经标准化的淳朴。在县城的五星级酒店吃早饭时,我和另外两个女生一人一张桌子,坐成了一列,各自默默吃饭,偶尔刷下手机,看起来都像是从城市独自来旅行“洗班味儿”的。
夜里的县城,没有娱乐活动,也不想出门,一个人待在酒店确实有些孤独,甚至突发奇想,要是有个迷你KTV就好了。
旅行第三天,朋友去加班,我也逛不动了,待在酒店工作。县城没有风景优美的咖啡厅,只看到一家蜜雪冰城开在十字路口,没有什么人流。五星级酒店里的环境和周围形成了结界。
想了想,这趟旅行,虽然过程中有失望和反差,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在县城当“中产”的从容优雅,但的确有一些让我感觉新奇和治愈的瞬间。
比如和朋友交流在大城市生活和在县城生活的感受。她说每次看媒体写月薪2万买不起这买不起那都“看不懂”,我给她算了算我的生活成本。她对生活所在地的熟悉程度令我惊讶,酒店、吃饭的餐馆、路过的茶饮店,她都能讲出背后的老板的故事,甚至认识本人。但她说她在这里感到孤独,缺乏精神上的朋友,“我好像是精神上的北京人”。
我们在网络上沟通了两年,这是第一次线下见面。不同生活的参照,相似的苦恼和憧憬。在夜市一边吃小吃一边真诚聊天的时候,头发被风吹动,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感也在流动。
还有在庙宇中,被“宝相庄严”或平和曼妙的神佛塑像静静注视时,确实会有一种内心被抚摸过的平静。
坐在一千年前的古建前歇脚时,也会感受到时间的永恒和生命的轮回。
▲古建佛像。
想了想,更让我觉得放松的是,这里的景点还没有完全商业化、标准化、网红化,没有“我在哪里很想你”,没有乱七八糟的背景音乐,没有各种流水线式打卡点。景区门外,当地人坐在超市门口打牌,不太理会往来的游人,也不会主动兜售什么。手艺人叼着烟,用手机放着音乐,慢慢雕刻着古建上的雕花。
三天两夜的行程,花费了2000元左右。落地北京后,不动脑子地换乘地铁,重新回到熟悉的秩序,什么都没有变,但又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只不过,走出地铁,往家前进的时候,肩上的背包变得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