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政治受难中的几位诗友 * 阿波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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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当年政治受难中的几位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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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似水,斗转星移。曾记得那些迎接新世纪的诗文、歌声还语犹在耳,21世纪又走进第二十年了。实在令人既感惶惑,又觉惆怅!正像一首流行歌曲唱的那样:“时间都去哪儿了”?而已步入耄耋之年的我,尤觉这时光似太无情,所以也只好在往事的回忆中得到一丝半点的慰藉。尤其是本人在1957年所谓的“反右运动”中遭受政治迫害,被当局打成“反革命”投入中国的“古拉格群岛”——劳改集中营后,先后邂逅的几位诗友,与他们那一段段文字与感情的交谊,更令人神往和难忘。

有胆有才的山村教师李仲言

李君,四川泸县槽河乡人。敏而好学,博闻疆记。但因出身农家,由于农村户口的限制,只能在当地作乡村教师。1962年因与另一女教师产生恋情。而该女又与一共军军官“定了婚”是其“未婚妻”。本来中共的婚姻法上明确规定,必须领了结婚证才算合法夫妻,才受法律保护。从来也没有“定婚”与“未婚妻”之条款。但毛年代却有个“土政策”即谁若与共军官的“未婚妻”发生恋情,便叫“破坏军婚罪”一律严惩不贷,李老师因而被重判八年徒刑!在毛泽东年代此种稀奇冤案比比皆是。但李老师对此极为不满。被投入劳改后于1965年巧妙地支身逃出监牢。沿途乞讨、下苦力,经泸州、重庆、武汉,跑了几个省历时一年多,最终在1967年文革中才被抓回。又加刑3年。

1967年我在监狱与仲言同编在一组,同居一监房。慢慢相互了解,更加都有爱好诗词的兴趣,于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我听了他一年多传奇式的逃亡经历,十分佩服,遂用小纸条写成一首《七律》私下悄悄递与他,从我的角度来叙述他逃亡的壮举:

逃脱囹圄下江南,好个风高八月天。

蜀道红啼三峡水,吴川白起六朝烟。

南阳门外未逢旧,鹦鹉州边独倚栏。

我素我行度厄运,孤舟渔火学撑船。

他看了十分高兴。第二天回我一首,又自叙其当年事:

秦川八百雨倾盆,何事天公阻路人?

急避街头狼虎斗,回看秦岭鬼神惊。

祭余乞讨非吾愿,下力搬挑愿我行。

更换衣衫买草履,遮颜帽破求生存。

我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传小纸条的方式,痛骂黑暗现实,发泄胸中的愤懑。谁知有一天却差点惹下杀身大祸!当时正在“文革”中,“红卫兵”们喊叫着“语录”,满街打砸抢烧,接着“武斗”之火更势若燎原,仲言有一天写了一首《满江红》痛斥此事,开头是:“独倚危栏,风吹雨,心潮若决,凝目处,愁云万里,烽烟辽阔”正当我读到“遍地腥云飞血雨,一街狼犬诵马列”时,也许是我太入神,竟没注意到一个劳改干部已走到我面前!“严家伟你在看啥?”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就凭这首词我和李仲言都可被送上“绞刑架”。好在这位张狱吏是个“大老粗”,我断定他不可能懂什么诗词。于是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干脆把纸送到他面前说“我正在学毛主席伟大的诗词《满江红》”,并特别把“满江红”三个字指给他看。这三个字他大约也认得,也许是“满江红”三字充满“革命”的色彩,而且我又说是“毛主席的诗词”,谁敢说三道四?于是他看都没看便说“好嘛!要好好学习主席的伟大教导改造你们的反动立场”。说罢扬长而去。我怕他再回来,连忙将纸丢入口中吞下了肚。若干年后,我与仲言劫后余生又重逢,却怎么也回忆不起这首词的全文了,也不愿去编几句来凑。就像维纳斯的断臂也是一种美一样,我们就留下这带着遗憾的残缺美吧!

以后我与仲言不但长期保持通信联系,我还三次去过他泸县乡下老家看望他。而他也数次来我这里作客休闲。2006年李仲言君因突发“心梗”病逝于他的老家泸县槽河乡,享年78岁。那时乡村不通电话,半个多月后,我才从他的一位亲戚处得知此事。因而连去老友灵前上一炷香以表达哀思的机会也没有了,不能不是一大憾事。

儒医张一舟

这位张医师生于清代光绪年间,公元1902年前后。老家在四川省合江县,原名张益舟,后因喜爱东坡《赤壁赋》中:“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句,遂以“一舟”为“字”。即另外一个名字。这在旧时是很时兴的。比如毛泽东,他就是名“润之”,字“泽东”。他们张家祖上世代行医。不过那时的中医并不必医学院校培养,亦勿须文凭、学位。而是自读中医典籍,如“黄帝内经”、“伤寒论”等。而他家里更有长辈从医者教导,便自学医书而成才遂称“儒医”,就是既是读书人又是医生的意思。

在中华民国时代,张一舟在当地已是颇有名望的医生了,再加他为人正直、善良,受人尊重。因此在抗日战争后期,四十多岁的他,被当地士绅推举为国民党合江县党部主任。这其实是个荣誉性的虚职。因为国民党根本不像中共那样一党霸国专权,中共的县委书记便是一县的土皇帝。而国民政府是党、政分开的。县党部根本不能干预政事。政务实权都属县长。但就因为这样一个虚衔便差点送了命。在中共夺得大陆政权后的所谓“镇反运动”中,张一舟被逮捕差点被杀。由于查不出他有任何政治活动,最后仍被重判十二年长期徒刑。送到四川泸州市“川南监狱”劳改。因为该监狱设在一座被中共查抄没收了的大庙里,该庙供的神是太白金星李长庚,故名“长庚宫”。所以中共的川南监狱也就被人私下叫作“长庚宫”。现在己改建为泸州警官学校了。当年这个“长庚宫”里,关押着近两千所谓“劳改犯”,而近三分之二都是国民党的党、政、军人员。半数以上都是无期徒刑,几乎没有十年以下的,,还有更具“中国特色”的,叫“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犯”可见当局的重刑滥用,令人叹为观止!

张一舟在这里一直把牢底坐穿十年刑满后,虽然他家乡合江县近在眼前但也不放他回家,而是强迫其留在劳改队当所谓“就业员”。1966年文革开始后泸州的“川南监狱”按当时北京中央指令,监狱一律要从城市中搬走,于是迁到百里之外南溪县乡下一个小地名叫“青龙嘴”的地方,旋即更名为“四川省第四监狱”。1967年笔者也在文革中由劳改队被送入四川省第四监狱,并在医院服劳役。1972年本人也刑满,也同样被强迫留在监狱当“就业员”。于是和张一舟医师由此相识相知成了好朋友。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议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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